| 传统家庭观 vs. 澳洲新体验 | 我的心路历程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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| 爱=牺牲+服从? “报喜不报忧”是基本操作,让爸妈开心是最大的人生KPI。 | 从愧疚、挣扎到自我怀疑,感觉自己成了“不孝子”。 |
| 爱=尊重+边界! 亲眼目睹澳洲朋友和家人像朋友一样沟通,可以坦然说“不”,也能开诚布公地谈钱。 | 尝试设立边界,学习新的沟通方式,和爸妈一起探索全新的亲子关系。 |
哈喽,各位在lxs.net奋斗的小伙伴们,我是小编Cici。
上周三晚上10点,我正赶着due,手机突然“叮”地一声,是我妈发来的微信:“女儿,给你寄的包裹收到了吗?里面有你爱吃的螺蛳粉和几件厚衣服,澳洲晚上冷,别冻着。”
我看着屏幕,心里五味杂陈。感动是真的,但无奈也是真的。我住在常年20多度的布里斯班,那些厚衣服可能永远不会有机会穿;而那箱螺蛳粉,虽然是我曾经的最爱,但因为合租的室友对味道极其敏感,我早就戒了。更重要的是,那高昂的国际邮费,都够我在澳洲买好几箱零食了。
搁在以前,我一定会立刻回一个“收到啦!谢谢妈妈!超爱你!”的表情包,然后把那些衣服和零食默默塞进柜子底。但那天,鬼使神差地,我犹豫了。我想起了我的澳洲室友Jessie,她妈妈上周也问她要不要寄东西,她直接在电话里笑着说:“Oh Mum, that’s so sweet, but please don’t. I’ve got everything I need. Save your money and buy yourself something nice!” 她们的对话轻松又自然,没有一丝愧疚或尴尬。
那个瞬间,我意识到,来澳洲这两年,对我冲击最大的,不是语言,不是学业,而是那种根植于我们文化深处的家庭观念。它正在被一点点地敲碎,然后在一片混乱中,试图重组成一个全新的模样。这个过程,真的太难了,但也太值了。
“乖小孩”的惯性:爱是无条件的服从和牺牲?
出国前,我和大多数中国孩子一样,是“乖小孩”的典范。我的人生剧本,好像早就由爸妈写好了:上重点高中,考个好大学,选一个“有前途”的专业,毕业后找份稳定的工作,然后结婚生子。
我人生中最大的一次“叛逆”,大概就是选择了来澳洲读传媒,而不是他们期望的金融。为此,我做了半年的PPT,列举了无数职业前景,才勉强获得“批准”。但这份批准是有条件的,那就是我必须在澳洲也活成他们期望的样子——永远积极向上,永远成绩优异。
“报喜不报忧”是我刻在骨子里的DNA。第一学期final,我压力大到整夜失眠,掉头发,在视频里却要笑着说“这边学习很轻松”;第一次兼职在咖啡店被老板骂,委屈得在公交车上掉眼泪,却在电话里告诉他们“同事们都对我很好”。我小心翼翼地维护着一个“我在澳洲一切都好”的完美形象,因为我知道,我的开心,就是他们的开心。我的烦恼,会变成他们的烦恼,而我不想成为他们的负担。
这种模式背后,是一种典型的集体主义文化逻辑。根据著名的霍夫斯泰德文化维度理论,中国在“个人主义”维度上得分只有20分,而澳大利亚则高达90分。这意味着,在我们的文化里,集体的利益(在这里特指家庭)往往高于个人。个人的价值,很大程度上是通过对家庭的贡献和顺从来体现的。“孝顺”二字,常常被简化为“听话”。
我认识的一个学姐,就曾因为这个差点抑郁。她爸妈花了近百万送她来读会计,一心希望她毕业后能移民留澳。但她自己对数字毫无兴趣,真正热爱的是烘焙。她偷偷用生活费报了个甜点班,每次在朋友圈分享自己的作品,都要屏蔽家人。她告诉我,她感觉自己的人生是“偷”来的,活在巨大的撕裂感里。一方面,她无法背叛自己的内心;另一方面,又被“不能让爸妈失望”的沉重枷锁牢牢困住。
这种现象太普遍了。之前在知乎上有一个热门话题:“你对父母报喜不报忧到什么程度?”下面上万个回答,看得人又心酸又好笑。有人说自己阑尾炎手术都是自己签字,事后才告诉家人;有人说公司倒闭失业半年,还假装每天正常上下班跟爸妈视频。我们好像都默认,成年,就意味着要独自扛下所有风雨,然后把最光鲜的一面展示给家人。
澳洲初体验:原来“不”和“爱”可以同时说出口
来到澳洲,我才第一次直观地感受到,原来家庭关系还有另一种截然不同的打开方式。
我的homestay家庭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。房东太太有两个已经工作的儿子,他们不住在一起,但每周都会有家庭聚餐。我印象最深的一次,是小儿子想创业,需要一笔启动资金,他非常直接地向父母提出了借款请求,并且拿出了详细的商业计划书和还款计划。他爸爸当场指出了计划书里的几个漏洞,并且明确表示:“这个项目风险太高,我不能用我们的养老金来支持你。但我个人可以以私人名义借给你一小部分,利息按银行的算。”
整个过程,没有道德绑架,没有亲情勒索,更没有“我都是为你好”。他们像商业伙伴一样,在谈一笔理性的交易。谈完之后,大家依然开心地吃饭聊天,气氛没有丝毫尴尬。我当时震惊了,在中国家庭里,谈钱往往是件很敏感的事。父母给子女钱,被视为理所应当的“爱”;子女向父母要钱,有时又会背负上“啃老”的心理负担。像这样把“爱”和“钱”分得清清楚楚,对我来说简直是天方夜谭。
这就是所谓的“边界感”(Boundary)。在西方家庭文化中,父母和子女都被看作是独立的个体。父母的责任是抚养孩子成年,教会他们独立生存的技能,然后得体地退出他们的人生,成为他们最坚实的后盾,而不是他们人生的主宰。爱,是建立在尊重和理解的基础上,而不是控制和占有。
根据澳大利亚家庭研究所(AIFS)的一项研究,虽然澳洲父母也会为成年子女提供经济支持,尤其是在住房方面,但这种支持通常被视为帮助他们“起步”的助力,而不是无休止的供给。核心目标是帮助子女最终实现完全的经济和生活独立。
我的朋友Jessie就是这样。她大学的学费是申请的政府贷款,生活费靠自己打工赚。毕业后,她搬出去和朋友合租,自己负担所有开销。她和父母的关系非常亲密,几乎每天都通电话,分享生活中的各种琐事,但她的人生大事,比如换工作、交男友,她会听取父母的建议,但最终的决定权永远在自己手里。“They are my parents, not my boss.”(他们是我的父母,不是我的老板。)她曾经这样对我说。
这种清晰的边界感,让我开始反思:我们那种恨不得把心掏出来给对方,所有事情都搅和在一起的“爱”,真的是最健康的吗?
挣扎与愧疚:撕裂在两种文化之间
思想上的颠覆,执行起来却异常艰难。当我开始尝试着在我家建立这种“边界感”时,我遭遇了前所未有的阻力,主要来自我自己的内心。
第一次尝试,就是从拒绝我妈寄包裹开始的。我酝酿了很久,发了一段很长的话,解释了为什么不需要那些东西,并且提议她可以把钱留着自己用。结果,我妈回了一句:“是不是妈妈给你寄东西,让你在同学面前没面子了?”
那一刻,巨大的愧疚感瞬间淹没了我。我感觉自己像个罪人,用冷冰冰的“理性”伤害了她火热的“母爱”。我开始自我怀疑:我是不是被澳洲这种“冷漠”的文化影响了?我是不是太自私了?我甚至开始怀念那个只会说“好的,谢谢妈妈”的自己,至少那样,大家都会很开心。
这种心理挣扎,几乎是每个试图打破传统家庭模式的留学生的必经之路。一篇发表在《心理学前沿》杂志(Frontiers in Psychology)2022年的研究指出,来自集体主义文化的留学生,其感受到的家庭期望压力,与抑郁症状的严重程度显著相关。我们背负的不仅是自己的学业和未来,更是整个家庭的期望和荣光。任何一点想要“做自己”的尝试,都可能被解读为对家庭的“背叛”。
之后的几个月,我陷入了一种拧巴的状态。我想和爸妈分享我的真实生活,告诉他们我最近在看的书,新认识的朋友,甚至是我对未来的迷茫。但我又害怕他们不理解,害怕他们会用他们的经验来“指导”我。比如,当我说我在考虑毕业后gap year一年去旅行时,我爸的第一反应是:“女孩子家家的,稳定最重要,别搞那些不切实际的。”
每一次沟通,都像是一次小心翼翼的试探和拉锯。我说一句,他们反驳一句,然后我开始沉默,对话再次回到“吃了吗”“钱够不够花”的安全区。我感觉自己像个在钢丝上跳舞的小丑,一边是渴望已久的独立和自我,另一边是无法割舍的亲情和责任,我被夹在中间,动弹不得。
重建关系:爱是平视的尊重,不是俯视的安排
真正的转机,发生在我生了一场重病之后。那次我得了急性肠胃炎,上吐下泻,一个人躺在公寓里,感觉自己快要死掉了。我不敢告诉爸妈,怕他们担心得睡不着觉。后来是室友发现不对劲,送我去了医院。
躺在病床上输液的时候,我突然想通了。我一直努力扮演一个完美的、无坚不摧的女儿,但这本身就是一种谎言。我剥夺了他们作为父母关心我、帮助我的权利。我以为“不让他们担心”是爱,但其实,真正的爱,是愿意向对方展示自己的脆弱,是愿意让对方参与到自己真实的人生中来。
病好后,我打了一个前所未有的视频电话。我没有再强颜欢笑,而是平静地告诉他们我生病的全过程,包括我当时的害怕和无助。电话那头,我妈的眼泪一下子就流下来了,我爸也沉默了很久,语气里满是心疼和自责:“你怎么不早说呢,你这孩子!”
那次之后,我们家的沟通模式奇迹般地改变了。我开始把他们当作朋友,而不是需要仰望的权威。我不再只报喜,也会分享我的忧愁。我会告诉他们,我最近的论文遇到了瓶颈,导师的建议让我很困惑;我会吐槽打工时遇到的奇葩顾客,也会分享我在二手店淘到一件宝贝的喜悦。
奇妙的是,当我放下防备,他们也开始向我展示他们不那么“强大”的一面。我妈会跟我抱怨她单位里的人事变动,我爸会跟我讨论他最近血压有点高,要不要换一种药。我们不再是单向的“汇报”与“指导”关系,而变成了双向的“分享”与“倾听”。我第一次感觉到,我们三个人,是站在同一水平线上的成年人,我们是真正的“家人”。
我开始用他们能理解的方式,去“教育”他们。比如,我不再直接说“你们不要干涉我的选择”,而是会分享Jessie和她家人的故事,让他们看到,另一种亲子关系的可能性。我还会主动教他们用澳洲的购物网站,帮他们解决智能手机上的小麻烦。当他们需要我的帮助时,那种被需要的满足感,远比单方面接受他们的爱要踏实得多。
我们之间的关系,从一种垂直的、上下级的模式,慢慢变成了一种水平的、朋友式的模式。我依然爱他们,尊敬他们,但这份爱里,多了一份轻松、坦诚和边界。
这篇文章写到最后,我想,可能很多小伙伴都和我一样,在爱与独立的拉扯中感到迷茫。这条路没有标准答案,每个家庭都有自己的相处之道。但如果你也想做出一点点改变,或许可以试试下面这些小方法:
1. 从一件小事开始。别一上来就挑战“我要换专业”这种核弹级的话题。可以从“妈,我双十一给自己买了羽绒服,你那件就别寄了”这种小事开始,练习温和而坚定地表达自己的需求。
2. 多用“我”开头,少用“你”开头。与其说“你怎么总是不理解我”,不如说“当我听到你这么说的时候,我感觉有点难过和不被理解”。前者是攻击,后者是沟通。把你的感受告诉他们,而不是指责他们的行为。
3. 给他们一点时间,也给自己一点时间。改变不是一蹴而就的。他们几十年的观念,不会因为你几句话就改变。可能会有争吵,有误解,有冷战。别灰心,这都是正常的。重要的是,你要知道自己在做什么,并且坚持下去。
4. 把他们也当成“需要学习的孩子”。他们可能不懂什么是“边界感”,什么是“独立个体”。你可以像教他们用微信一样,耐心地、用他们能听懂的语言,去解释你的想法。告诉他们,你想要独立,不是为了推开他们,而是为了能以一个更好、更成熟的姿态,去拥抱他们。
我们跨越重洋,来到一个陌生的国度,不只是为了一张文凭,更是为了探索自己人生的更多可能性,成为一个更独立、更完整的自己。而这段重塑家庭关系的旅程,虽然充满阵痛,但它或许才是留学送给我们最珍贵、最深刻的毕业礼物。